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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0章 字讖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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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眼睛一亮:“何讖?”

我說:“陛下且伸手來。”

皇帝即刻伸出手。

我拉著, 在他掌心上寫下一字。

皇帝看著,片刻, 楞了楞:“伏?”

“正是。”

“何意?”

“陛下請觀其字形。”我正色道,“伏字,半人半犬。人者,尊也,犬者,卑也。何謂?乃尊卑各半,尊為卑表, 卑為尊表,相輔相成。陛下貴為人君, 然空有其名,正應此意。”

皇帝的神色變得無趣:“這朕自是知曉, 豈用得你說。”

我說:“自不止於此。觀其形,得其意,這伏字除了伏低做小之伏,還有降龍伏虎之伏。陛下此番與我議事,不過是要尋個出路,伏字之讖, 便是應在了此事上。陛下要保自由逍遙,便須得降伏厄運,要降伏厄運, 便要伏低藏拙, 韜光養晦, 以圖後計。”

皇帝皺眉:“朕隱忍至今,莫非不是伏?”

我說:“是麽?尊為卑表,卑為尊表,此時之伏,乃是為了日後之起,陛下可想過如何起?便是威脅我等臣下?”

皇帝清秀的臉登時微微漲紅,瞪著我,好一會,道:“那你說朕要做甚?”

我說:“陛下到了涼州之後,有沈太傅保護,可比雒陽過得安心自在。陛下既然想日後離開,去往何處,如何生活,皆須得用心計議。該想之事,該學之事,皆不可遺漏。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,桓都督帳下皆實幹之才,陛下只要一心向學,自可有遍地良師。”

皇帝看著我,目光不定。

正當我以為他會被我這良言唬得乖乖答應時,他說:“你說這些,不過是教朕聽話罷了。雲霓生,你是想讓朕跟別人求學,便可不教朕了是麽?”

我心想謝太後這般柔柔弱弱總等著人救的女子,怎會教出這麽個一肚子算盤的兒子。

“我不曾這麽說。”我否認道。

皇帝的神色恢覆平靜,道:“朕說的這些,你不做也無妨,不過有一件事,朕一直未告訴你。”

“何事?”我問。

“朕將傳國玉璽藏了起來。”

我:“……”

“傳國玉璽?”我忙問,“陛下藏到了何處?”

“不記得了。”皇帝道,“你教了朕本事,再將朕和母親帶走,朕才會想起來。”

我:“……”

沒多久,船靠了岸。

這是一處小渡口,非要道之上,來往船只不多,岸邊也沒什麽人。

石越等人早已熟門熟路,將船隊停靠到岸邊,而後,將車馬通通卸下。

船廬裏,公子將往後之事又向沈沖和楊歆交代了一番,並親自寫下任命狀,令沈沖暫代關中都督之職。

沈沖看著那任命,有些哭笑不得。

“這任命狀亮出去,恐怕朝廷不會認。”他說。

“連聖上都在涼州,還有甚朝廷不朝廷。”公子道,“只要涼州眾人聽命便是了,旁人不必計較。”

沈沖頷首,不再有異議,將那任命狀收好。

楊歆在出來之前便已經知道了公子要暫時離開涼州的計劃,見得這般,並無訝色。

公子轉向他,正色道:“我此番離開,乃為聖上和涼州安危計議。這一路,你須好生輔佐沈太傅,護衛聖上和太後。從明日起,你擺出關中都督儀仗,挑最便捷的道路往涼州。各處關隘皆持我符令通行,如有阻撓者,亦可以我名義就地斬殺。”

楊歆應下,向公子端正一禮。

而後,公子又去見皇帝和太後,向二人告辭。

謝太後聽罷,看了看沈沖:“如此說來,往涼州這一路,便只剩下太傅護送?”

沈沖道:“除臣之外,還有楊司馬及五十精兵。太後放心,臣有桓都督符節,可暢行無阻,十日後便到涼州。”

此事,先前沈沖也稟報過,謝太後頷首。

皇帝看了看我,神色平靜,道:“眾卿既已計議妥當,依計行事便是。”

眾人皆行禮應下。

將皇帝和太後送上馬車之後,石越與一眾黃遨舊部從別的船上下來,走到公子面前。

雖然兩邊通力合作,但這些人看著公子,並無什麽客氣的臉色,無人行尊卑之禮。

原因不難猜。先前鄴城惡戰,公子險些教黃遨全軍覆沒,石越對公子仍有敵意,乃是情理之中。

公子卻似全然不介意,看著石越和眾人,拱手道:“石兄弟和諸位弟兄都辛苦了,今日就此別過,後會有期。”

我在旁邊看著,有些忍俊不禁。

這般江湖氣的話語和舉止,若不是親耳聽到,我會疑心眼前的不是。黃遨這個匪首,也不知教了公子多少混江湖的套路。

不過對於石越這些人來說,這套甚是有用。他們看著公子,神色稍微緩和了些。

“桓都督客氣,我等弟兄不過是聽從大王之命。”石越道,“後會有期。”說著,他的眼睛卻不斷地瞟向我,似乎頗是疑惑。

我知道他在想什麽。我此番在臉上貼的假須,與當初喬裝改扮接近石越誆黃遨上鉤的時候有所區別,稀疏且長。不過那時石越與我相處了兩日,對我的眉眼輪廓皆有所熟悉,如今見面,難免會生出些疑竇。

公子大約也察覺了這一點,岔開話:“不知諸位兄弟接下來要往何處?”

石越收回目光,道:“不往何處,仍做些舊營生罷了。”

公子頷首,向身後侍從看了看。那侍從既拿出一只錦盒,遞上前來。

打開,只見裏面擺著好些金子,足有十金。

石越等人看著,皆露出詫異之色。

“諸位兄弟既是黃先生的人,與我等便是一家。”公子道,“這些都是給兄弟們的路費,待見到盧先生,還煩帶各話,黃先生一切安好,不必掛念,日後若有仰仗之處,還請諸位照拂。”

石越和旁邊眾人相覷,面色變了變,終於和藹起來。

“桓都督客氣。”石越笑了笑,“大王和桓都督但有吩咐,我等在所不辭。”

我在一邊看著,心裏流血。

公子就算當了家,會算賬,也仍改不了大手大腳的紈絝習性。

石越這些人,在河上運一天貨物也就掙個百十來錢,哪裏用得十金來討好……

然而金子既然拿出來了,我也不能阻止,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石越等人面露欣喜之色,接了過去。

石越等人離開之後,沈沖和楊歆走過來,旁邊還跟著一臉莫名的桓瓖。

他手腳上的繩索都已經解了開來,一只手揉著另一只手的手腕,神色詫異。

先前他獨自關在一間船廬裏,我們商量的記憶全不曾告知過他。不過現在這情形,他大約已經看出了些端倪。

“不是說去潼關才放我?”他瞅著侍從牽來的馬匹,不解地問道。

“現下就放你。”公子道,“你隨我等一道回去。”

“你也回去?”桓瓖看著他,有些不可置信。

“不可麽?”公子將馬鞍整了整,淡淡道。

桓瓖精神一振:“回桓府?”

公子沒回答,卻轉向一旁送行的沈沖和楊歆。

“涼州之事,全賴諸位。”他說。

二人皆應下。

“你這邊恐怕比我等兇險許多,萬事保重。”沈沖道。

公子頷首:“知曉。”

沈沖又看向我。

“霓生,”他說,“元初便有勞你照應。”

沈沖說話就是好聽。我心想,知道我愛聽什麽就說什麽,怎麽也不覺得膩。

“表公子放心好了。”我笑笑。

沈沖莞爾,又看向桓瓖。

桓瓖一楞,翻個白眼,轉開頭去。

沈沖露出無奈之色。

“子泉,”他說,“先前多虧你照顧我,對不住之處,你多擔待,我日後再賠罪。”

桓瓖甕聲甕氣地哼了一聲,沒有答話。

“霓生。”惠風將我拉到旁邊,一臉擔憂,“你可想好了,好不容易出來,又要回頭麽?”

我說:“你也說我天不怕地不怕,有甚好操心。倒是你,從來不出遠門,此番去涼州只怕要許多辛苦。”

惠風撇撇唇角:“總好過在雒陽擔驚受怕。”說罷,她卻瞅瞅公子那邊,一臉艷羨地囁嚅道:“你又可日日夜夜陪著桓公子了,真好……”

我:“……”

說實話,我心裏也很美。

“放心好了,你去的可是涼州。”我笑笑,摟著她的肩膀轉向一旁,壓低聲音附耳道,“涼州也有不少俊俏男子,有斯文有健壯,身長八尺豐儉由人,不曾婚配至今孤身……”

惠風面上一紅,眸光流轉,卻瞪我一眼,嗔道:“你莫胡說,哪有人比得上桓公子!”

我笑嘻嘻:“那可不一定。你若是看上誰,便告訴青玄,讓他替你打聽,不過你須得多與他說說紅俏。”

惠風楞了楞:“紅俏?為何?”

我眨眨眼:“到時你就知道了。”

惠風看著我,茫然不知所以。

“你也回去?”這時,身後忽而響起桓瓖的聲音,轉頭,只見他不知道何時來了,狐疑地看著我。

“正是。”我答道。

桓瓖的目光變得頗為玩味。

“莫不是要去見秦王?”他說。

我說:“又如何?”

“你瘋了。”桓瓖道,“你真以為你那般戲耍秦王,他還會拿你當什麽幕僚,你二人落到他手裏,元初如何尚不知曉,他卻可將你撕了。”

我說:“秦王撕不撕我不知曉,不過公子當考慮考慮自己。”

“我?”他訝然。

“公子弄丟了聖上和太後,回去如何交差?”

桓瓖冷笑:“有甚交差不交差,不都是你二人做下的好事。我勸你二人最好莫回去,不然一旦被桓氏拿住,元初不會如何,你恐怕要死無全屍。”

我亦冷笑,將小瓶拿出來:“如此,那就請公子到馬車裏再睡些日子,到了潼關再回去。”

桓瓖臉色微僵,片刻,似忍無可忍,轉向公子:“你管管她!”

公子走過來,無奈地看我一眼,看看天色,道:“時辰不早,該啟程了。”

我應一聲,收好小瓶。

公子拍拍桓瓖肩頭,讓他上馬。而後,再與沈沖和楊歆別過,啟程離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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